青主小传(3/3)
子玉兰2023-10-30 10:30:41
古蜀地界多夜雨,水通海气,版图两头接壤海滨,经过数千年的繁衍生息,蛟龙横行,故而常有白昼雷霆,震慑万千蛟龙。外乡剑仙,喜好行斩龙之举,以此淬炼剑锋,要说剑修炼剑,砥砺剑锋,哪怕是有价无市的斩龙台,又如何比得过真正的蛟龙,反正水裔不计其数,随便找个由头,剑修就能够肆意递剑。
一袭青衫的陈清流来到括苍山,此处山间多雾,如云游飘然仙境,漫山红绿相守,偶有鸟雀和鸣,如仙人耳语。云海舒腾,俯瞰如孤岛悬天,漂浮隐现,变换无穷。
陈清流想了想,还是徒步登山,沿途可见悬崖峭壁,奇峰挺拔、瀑布飞扬,涧深水清。行至一颗古老花树前,陈清流本想驻足观赏一会,只是定睛一瞧,便看见一位身着白袍,敞怀露肤,手持酒葫芦的散发男子,卧靠在一根粗壮枝条上。
白袍男子好像注意到了树下的陈清流,侧身跳下树枝,踉跄两下顺势弯腰拿起树旁的长剑悬于腰间,与陈清流抱拳道:“在下宝瓶洲羽剑宗弟子,析羽。来这蜀地历练,便取了个道号名叫“钓白龙”,正想寻个道友一路同行,不知可否赏脸?”
不是道门宗人,还是个纯粹剑修,却起了个古怪道号,陈清流便有些拿不准此人底细。还是说道:“流霞洲人士,散修陈清流,道友可是准备前往括苍洞?”
白袍男子笑道:“既然这样,好说好说,不妨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白袍男子取出一坛酒水,抛给陈清流,“喝过了酒,那就是道上的朋友了,走走走,登山。”
陈清流喝过酒水,二人并肩而行,陈清流直接问道:“道友为何要等人一同上山,洞天之中可有凶险?”
白袍男子神色犹豫道:“毕竟是争机缘的事儿,大道之上,哪里讲得了情面,况且宝瓶洲山上宗门来这括苍洞历练的就十几家,明争暗斗地,难免打打杀杀,道友是外乡剑修,自然不在乎宝瓶洲山上事。你我合作,我只求保命,寻到了机缘都给陈道友便是。”
陈清流刚想发问,只见白袍男子猛灌了一口酒,神色黯淡道:“实在是宗门里挑不出人了,这括苍洞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机缘可说,呆够了时日,能向宗门交差就成。道友若想补偿我一二,若是能与我一同杀条白色蛟龙就好。”
剑道宗门,传承尤为重要。其中关乎宗门根本传承的剑术道统,大都只传祖师堂嫡传弟子,再从祖师堂嫡传中选取合适弟子。每道宗门根本传承,多是代代单传,偶有二三位合适嫡传,便是宗门香火鼎盛,有成为一洲宗门执牛耳者的大年份。诸如陈清流留给青宫山的诸多传承,那门掷剑诀,便是其中之一。
陈清流还是疑惑道:“传闻曾经有数位上古剑仙,在括苍洞内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每一具剑仙遗蜕,道韵残余,兴许承载着一种甚至是数种远古剑道。若是得了,怎会对道友无用?且又为何要杀白龙?”
在陈清流眼中,白袍男子第一次正色说道:“也不是什么隐秘事,毕竟山上都知道此事。你们寻常剑修,修行砥砺剑锋,追求杀力。而我修行,修的是情剑。对我来说,儿女情长比剑气更长,因为先天体质特殊,好似天赋神通,加上本命飞剑的神通,只谈儿女情长便可增长自身道行,同时一定程度上反哺对方。这件事就连宗门老人和书院山长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外人来说玄之又玄,难以解释,对我来说却是生降天地,理应如此。”
陈清流嘴角有些抽搐,还有这样修道的?这莫不是躺着被老天喂饭吃,还修的如此滋润。
白袍男子看陈清流这番模样,无奈解释道:“你不懂,勿要以为儿女情长比不得修道艰辛,此中真意,不可言说。”
白袍男子脸色忧愁起来,自顾自地踱步走向山崖边,收起酒葫芦,看向山间风景,长长叹出一口气。
陈清流看着眼前男子黯然神伤,不由想起那位“四十齿相”、“咽中津-液得上味相”的女子,无名火起。我不懂?你这小厮,修道得了大便宜不说,还敢说我不懂儿女情长?大爷当年风流的时候身边俱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陈清流压制怒火,静候下文。
白袍男子就行说道:“至于为何要杀白龙白蛟,唉~下山之前曾答应她,归来之时,必以白麟白珠作为礼,补偿离别多年之苦。道号‘钓白龙’便是因此而来。”
陈清流本想拔剑,但电光火石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跨步上前一脚把白袍男子踹下山崖。
——
陈清流一剑劈开禁制,进入括苍洞天。白袍男子因为是本土宗门剑修,所以早早在里面等候。
白袍男子苦着脸说道:“陈道友,下不为例了啊,在外面好说话,到了里面务必精诚合作,保住性命要紧。”
陈清流冷着脸说道:“少说些你的风流事,不然下次可就拔剑了。”
白袍男子摆着手说道:“误会了不是,与道友说那些,是想告诉道友我已经心有所属。因为曾有些有断袖之癖的男子前来寻我...”
陈清流就要拔剑出鞘,白袍男子眼疾手快赶忙按住陈清流的手,“不说了,不说了,其实那些男子修士都被我一剑砍死了,我绝不是那种人,道友放心,道友定要护我性命。”
二人一同御剑而行,白袍男子因为衣着宽松,御剑凌空,衣袍随风而舞,好不快哉。
陈清流没眼看,稍稍加快御剑速度,与白袍男子拉开距离。
白袍男子见此,跟上陈清流,刚要开口,陈清流便斜撇过来,他连忙摆手道:“正经话,正经话。”
“先前没来得及跟道友说,括苍洞天之所以适合剑修练剑,除去天然而成的灵气与外界有所差异,就是道友所说的剑仙遗蜕了。但其实绝大部分的遗蜕,据后来文庙那边派来的人说,还处于封锁隐秘的状态。据说当时的儒家圣人前来探查洞天,也是偶然看到一只金蝉飞过,便觉眼前情景玄妙万分,仿佛看到远古剑仙仗剑斩龙,白日飞升,留无上剑法遗蜕的情景。等那位圣人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不见金蝉踪影,后来又经过几位圣人和剑仙的联手探查,洞天当中的确有一片处在禁制中的地域,兴许那只金蝉,便是打开禁制的关键。”
“寻常来此历练,除去依靠洞天天然大道规矩练剑外,能寻找找机缘传承的,其实不多。”
陈清流确实感到此方天地的大道规矩天然适合剑修砥砺剑锋。至于那只金蝉,既然自己来到此处,想必也该现世了。陈清流没有多想,只是随心御剑驰骋天地间,我不寻它,它必找我。
一处开满桃花的山谷,陈清流二人行走于林间。二人已经大致探查过洞天地形,以东北-西南向为界,东南方向,开满桃花,多连绵低山,常有中空洞穴与地洞存在,二人不乏找到了一处被收取过传承的溶洞。西北相连万仞山,苍松翠柏,天阔山高,寻山访仙,莫过于此。而这处桃花林,位于洞天极北处,仿佛就是告诉陈清流,此处不同寻常。而这里除去陈清流二人外确实有一位本土剑修在此地练剑修行。
三人在此地碰了头,白袍男子与那位本土剑修相识,陈清流便与那位剑修互相道了身份,得知这位剑修来自棋剑山,名叫官贤,仙人境剑修,精通弈棋,饱读诗书,甚至曾被邀请到书院讲学,得有一句古怪谶语“官子中宫而定,先死本不可辞。”陈清流有些心累,这种逢人便要介绍自己的光景,不合心意。
这位棋剑山的官贤,已经在此地建了一座木屋,有小溪在一旁流淌,屋前有石桌,落花如黛雪,别有风味。
三人于石桌上对坐,官贤取出酒水,白袍男子见了官贤后便一直没个好脸色,陈清流以心声询问,白袍男子答到:“宝瓶洲蛟龙繁衍横行,加之周边海域多有龙宫,人族修士与龙裔两方矛盾为九洲最为激烈的一洲,尤其以蜀地为首。因而宝瓶洲剑道气运不振,其实与过去大年份相比,近百年来涌现出的天才剑仙远胜从前,不过两方相争,陨落的剑修也多。人族不比那畜牲繁衍容易,修道登顶也难,所以剑道宗门大都是相似的光景,传承多有断绝,人才青黄不接,并非我羽剑宗一宗特例。而他棋剑山凭借剑道阵法一绝,稳压其他宗门一头。”
陈清流了然,蜀地风雨与剑光同起落,多有看不下去蛟龙桀骜的剑修在此出剑。况且剑修炼剑,砥砺剑锋,哪怕是斩龙台,也比不过真正的蛟龙。陈清流一路行来,多见断剑残骸,剑仙与龙族皆有。
而白袍男子既然这般情形,想必吃过不少亏。官贤谈笑道:“白龙兄何必如此,来此地历练可以放下宗门恩怨,共同寻求剑术传承,没必要如此隔阂。”
白袍男子白眼道:“我跟你只有私人恩怨,别想着找我合作,你也知道此地传承于我无用,还想占我便宜,我要是到了飞升境,第一个砍死你。”
官贤笑道:“你就是到了飞升境巅峰,也砍不死我。何况你与那位姑娘可曾有了结果?”
陈清流莫名有些兴奋,喝着酒笑而不语。
白袍男子咬牙道:“我要是砍不死你,又得不到她的倾心,就与你结为龙阳道侣,恶心死你。”
陈清流顿时喷出一口酒,咳嗽不已,先前这白袍还说来一个断袖砍一个,这一提及那位姑娘,怎么就变得如此屈尊就卑了?陈清流连忙致歉,官贤倒是对白袍男子的言语见怪不怪了,对陈清流说道:“陈道友不必大惊小怪,与白龙兄言语,若是落了下风,只要提及那位姑娘,便可倒反天罡,让白龙兄吃瘪了。 ”
白袍男子看着桌上酒水冷生道:“你不是去过竹海洞天与人下棋吗,听说还见过青神山夫人一面,那可有青神山酒酿?快拿出来,别用这酸水糊弄我和陈道友。”
官贤指着桌上酒水轻生笑道:“这便是青神山酒酿。”
“嗯?”白袍男子拿过一坛酒水,喝过之后又莫名神伤起来,离开座位走到一旁小溪,独自赏景。有落花随风入他敞怀,白袍男子忧愁道:“愁也愁,落花尚知吾情深,君何时可懂我真意。”
“据说青神山夫人的头发,是天底下最适合用来炼化为情丝与慧剑的事物,白龙兄的天赋神通特殊,但也只求见上青神山夫人一面,奈何私事未了,去不得也见不得。”官贤有些坏笑道,“正所谓流水有意承落花,落花无意随流水。两件事,皆为白龙兄的心结。”
“官贤,我忍你很久了!隔绝天地,打一架。”
陈清流赶忙拉架,虽不当真,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之后,陈清流与官贤相谈甚欢,白袍男子却是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竹筏,躺在上面随着流水赏花忧伤。到了晚上,却是躺倒了屋顶上,美曰其名“桃花最宜行船水上看,明月便要躺在屋顶赏。”
翌日,一袭青衫的陈清流与析羽行于桃花林中,沿河闲步看鱼游,石头清白如水,桃花飘荡其中。一种花开心各异,我来吊情尔颊开。白袍男子心情正好,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而陈清流却是又忆起了师姐。
陈清流从远处高山收回视线,只是眼神一瞥而过,便瞬间反应过来,上前迅速抓住了附在一棵桃树上的金蝉。白袍男子只觉得天悬倒转一般,眼前景象蓦然发生变化,视野突变的开阔至极,山峰只是障眼法,其后又有广袤天地。
官贤御剑而来,三人对视一眼便率先前往那片新天地。此处动静极大,想必洞天当中的其他剑仙,很快便会赶来。
陈清流在此方新天地的正中,入手了一截苍翠古木,道气内敛,暗藏玄机。陈清流一入手,便感到此方天地大道似乎就在手中,只是尚需炼化。
这片新天地与外界蜀地极为相似,好似形同的山水倒入相似的模子当中。而从那只金蝉当中,更是直接得到了多道远古剑道传承。陈清流不禁有些失笑,竟是如此直接了当。
三人大致探查以后,再次碰头,交流了一番后,陈清流便说出打算寻找道场闭关练剑。二人有些惊讶,但还是没有多问,只是提及护道一事,陈清流借口自有办法保证不受打扰。
多年后,陈清流踏出用苍翠古木隔绝出的一片小天地,洞天之中,忽地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好似反哺天地一般。陈清流当下已是飞升境,得剑道传承精炼剑法,整座洞天天地灵气相助,破镜顺遂。
青衫剑客来到官贤建的那座木屋,石桌前有一人枯坐久,桌上空有棋盘,覆满落花。
陈清流来到桌旁坐下,取出酒水自饮自酌。
官贤只是开口道:“陈道友可是取走了所有的剑道传承?想必全都藏在那只金蝉当中,北边那片新地界,确有道场布置、剑意流淌,但不见传承,空有窍壳。”
陈清流答道:“如你所料。”
棋盘上显出一颗黑子,官贤继续道:“陈剑仙可是获得了洞天掌控权?自你闭关后,洞天天然灵气变得与外界无异,并且依靠原本手段,我等也无法离开此处。”
陈清流答道:“无意之举。”
棋盘上又现一子,官贤接着说道:“陈剑仙可愿意将洞天交还给文庙书院,至于传承,我无力过问。”
陈清流答道:“吾之所属。”
陈清流一手扫清棋盘,继续喝酒。
官贤正色道:“可敢签定对赌协议?我等既身为宝瓶洲剑仙,便不可让一座洞天在眼前沦为它洲道场。”
陈清流在石桌上刻下姓名大笑道:“可签生死状,生者得之。静候尔等问剑。”
“喜净看、匹练飞光,碎却翠云千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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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新天地的一处断崖,陈清流一人佩剑,独立于此。眼前有两拨剑修御剑凌空,总计十四人,八个上五境剑修,六个元婴剑修。一方由官贤带领,其中不乏有别洲剑仙也想分一杯羹。另一边只有白袍男子一人。
官贤一边有人冷声道:“白龙老兄,你我同属宝瓶洲,怎可让它洲剑修取走如此洞天,还不让他洲剑修笑话死。”
白袍男子神色复杂,多年不见陈清流,没想到如今竟是这番情景。
官贤对白袍男子说道:“此事绝无回转可能,你若是不出剑,单凭我一个仙人境,哪怕是依靠阵法也少有胜算。就算我等全部身死,宗门留有魂灯,即使难以再度登山修道,此间真相大白,你羽剑宗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陈清流开口道:“白龙剑仙不必纠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况且并未履行当初约定,出剑无需犹豫。”
官子起剑阵,身处中宫,白龙持剑锋,直面陈清流,其余剑修,各居其所,大阵成,剑气惊神天地间。
——
青冥天下白玉京青翠城,大掌教传道天下,不拘身份,不设门槛,不光是白玉京和十四州道官,可以前来青翠城听课,即便是那些不被白玉京认可为正统的旁门,甚至是歪门外道,山泽精怪、鬼魅阴灵,也可以进入青翠城旁听问道。
一位中年道士,手持紫竹杖,腰悬一枚大葫芦酒瓢,衣黄衫穿麻鞋,背剑执拂,在青翠城游历旁听。同游的还有一位在李子树下相遇的道士,真身为一架骷髅。
中年道士轻声说道:“玉京十二楼,峨峨倚青翠。有教无类,莫过于此。”
骷髅道士问道:“听说那座丹霄绛阙火阳宫里也常有真人传道?”
中年道士答非所问道:“道友不也推崇大道自然?”
白骨真人却是说道:“最近喜欢读写佛法,可惜青冥天下佛寺不盛。”
——
括苍洞天,陈清流浑身浴血,一人一剑,斩尽十四位剑修。哪怕没有凭借掌控天地,陈清流也只是凭借全力一剑,打碎大阵。以得自金蝉的远古剑术,搅烂官贤浑身气府窍穴,破碎其本命飞剑。官贤临死之前,却是少有不甘,此战胜,则大道前途,一往无前。身死,则谶语成真,奉天而死,无可奈何。
陈清流压境与白袍男子问剑,情剑慧丝,剑无所踪,陈清流既要与天地间有形剑气问剑,亦要与心中无形剑意相斗。得天独厚的剑修,形意两道的剑意,如此天佑之人,命里一劫,终是逃不过。
任你天赋异斌,修为通天,福缘深厚,但是在某些坎上,老天爷不会跟你好好商量。过得去,修行通天路。过不去,就是死人一个。
修士谓之劫数。
佛家谓之无常事。
至于其他剑修,陈清流切瓜砍菜般就一一斩杀。剑修的剑不够快,心不够坚,与人问剑,身死剑断是最好的下场。
陈清流来到福地虚无处,以老天爷的视角低头俯瞰福地天下,拔出青主剑,浑身剑气暴涨,青主剑化为一条璀璨青光,一剑分开旧括苍洞天与用金蝉显现出的新天地。陈清流将金蝉散之于新天地,十四位剑修的剑道气运亦是留存其中,便任由其漂游在光阴长河之中。
回到括苍洞天,陈清流身着缟素,取出青虹赤练两剑与那件麻布衣服。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在一片桃花林中,再立衣冠冢。
当年,师姐为我身死,青牛立碑禁猿洞。
如今,我送师姐回蜀,清流陪冢封洞天。
蹲在师姐坟前,陈清流轻声道:“师姐,桃花开了,如你所说,桃花漫山,是极美的风景。”
——
石刻大崖,烟雨朦胧,江清花落,鸥鹭行云,叶随流水。老舟子停舟江心,独坐船头,蓑衣斗笠,肩头有一蝉蜕,青竹鱼竿,编筐渔篓,空饵垂钓。
陈清流怀抱长剑现身船尾,四周水汽弥漫,不见桃花,不闻啼鸣。
“老先生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筏已成舟,愿者已上钩。”
有桃叶自山崖飘落,任他烟雨,任他风流。老舟子提竿收鱼,鱼线断而鱼落筐内。一片桃叶,沿江直下,天地清明。
老舟子投杆于水,不再言语。
陈清流佩剑腰间,拿起竹篙,撑船前行,神色淡然。
“不知者谓我狂,知我者谓我狷介。”
“何谓真正的自由,我只与我低头。”
——
陈清流回到中土神洲辛济安的田园道场,发现多了一男一女,本以为是辛济安收的徒弟,没想到郑居中直接来了一句:“游历中土期间,帮你代师收徒。韩俏色可继承兼修你众多道法传承,柳道醇,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够尊师重道吗?”
陈清流看这小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听谢石矶说,这些年书读了不少,道法也学了挺多,棋术也闯出了些名头,就是境界不见增长,竟然还帮自己代师收徒。
陈清流终究没说什么,毕竟看这俩新徒弟还挺有眼缘,至于这个开山大弟子,当年收徒真是没翻老黄历。
陈清流正式将韩俏色与柳道醇收为徒弟后,谢石矶才送与了二人一些法宝传承。比如送给柳道醇的其中一件,正是当年在洞天福地当中,与吃心郎君王日希生死一战之后得到的粉色道袍。
陈清流在此地又逗留了一些时日,期间特意破天荒去见了墨家钜子。之所以是破天荒,是因为陈清流从离开家乡福地的第一天起,就偷偷给自己立过一个规矩,从不参加那种需要跟人介绍自己姓甚名甚的无聊酒局。就连去到宝瓶洲之前,青宫山那边邀他回山参加开宗庆典,陈清流连信都没回。
而见墨家钜子,是因为他有句话深得陈清流心意。
“愿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
田园附近的一处山头,陈清流与辛济安二人并肩而立,当年陈清流栽种下的一棵桃树,如今已经开出新芽,因为无人照看,周围树木杂草丛生,距离开花,还差些年月。
辛济安说道:“我打算到那倒悬山,过剑气长城去,总觉得,唯有那里,心中破阵子才最得抒发。”
陈清流笑道:“正好,不妨同行。”
辛济安问道:“何时行事?”
陈清流看向桃树说道:“不急,待那桃花烂漫时,有蛟龙处斩蛟龙。”
陈清流带着谢石矶与辛济安游历完倒悬山后分别,至于辛济安询问为何不去往剑气长城,陈清流没有给出答案。
回到浩然天下,大海之上,身着青衫的陈清流释放心相宏愿。天空中,猛然间一道道粗壮闪电交织,将灰蒙死寂的天幕撕裂开来。
黑云翻滚,春雷炸起,轰鸣声不绝于耳,震人心肺。大浪滔天,天地异象并生,大道精微,宏威浩荡。
陈清流祭出“斩龙”飞剑,就此凭借宏愿“愿生生世世,斩尽天下真龙。”合道十四境!
——
龙有四种,天龙曾位列仙班,与天地同寿,与道同存。远古登天一役,龙族背叛天庭,战后几位最古老的龙王仍旧保留神位。苍龙,行云布雨,掌控水运流转,可封正大渎江海。蛟,螭,蟠,虬,皆属地龙。还有一种伏藏龙,庇护大福大机缘人。
陈清流不管这些,眼前若有龙,杀谁不是杀。
一处宏伟龙宫,陈清流现身水府。有声如洪钟,威严宛若神灵在上,“来者何人,速速退去。”
陈清流手持青主剑轻笑道:“我已经过了需要跟谁介绍自己是谁的岁月了。若想解惑,可问此剑。”
一处海底秘境,龙族祭坛于此,常有龙族集会,吞食天下水运气象。如今,可改叫龙族祖坟。
九洲大渎,名江长河,都有青衫仗剑者,匣中三尺锋芒,入之宫庙,斩龙而已。
世间名山仙府,龙裔宗门,哪怕是龙裔书院山长,封正大君,人族供奉,终皆成陈清流剑下亡魂。
斩龙途中,有文庙圣人,前来规劝,陈清流不管不顾,当面绞杀,龙丹散之还于天下。
有养龙士一脉练气士阻拦,陈清流视与龙族无异,来一个杀一个。若是一脉倾巢而出,断你道统传承,又有何难?
陈清流曾于渌水坑暂作休歇,渌水坑之主澹澹夫人打开渌水坑禁制,主动邀请陈清流休歇练剑。陈清流在此,以渌水坑为天下海运漩涡,鲸吞东海水运,“水灵”化水亦为剑,天下水域,皆是道场。
陈清流与谢石矶也曾在中土神州斩龙路上遇见了一个不起眼的中年汉子。一番交谈之后,陈清流便应承下来,加入了一个什么什么组织。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号称占据阴阳家半壁江山的汉子,想的想做的够大,聊起来也还算有缘,陈清流不介意帮忙递上一剑。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眼前这个名号为邹子的男人,觉得自己的剑还不够,只能迫使他产生某个想法。所以陈清流便要在以后,向那最高处最远处出剑。
斩龙一役,陈清流越斩修为越是圆满,飞剑“斩龙”越是锋利无双,但亦是越斩越难。龙裔虽死,气运仍在。斩到最后,世间唯有一条真龙,仍是被陈清流一剑斩断龙骨,挑断龙筋,带着破碎龙珠与天下真龙气运,逃遁而去。
斩龙至此,若非那条真龙气运附身,陈清流那一剑,就足矣让它只能算是半条真龙。因此,陈清流功德已经圆满,“斩龙”剑打磨掉了斩字,得单字本命飞剑“斩”。
陈清流独行于宝瓶洲,稍稍砥砺剑锋,再斩去最后一条真龙。青衫剑客又一次泛舟于折江之上,却遇到了一位头顶莲花冠的道士乘舟迎面而来,两船相过,陈清流不觉间悄然入梦,掌心隐入数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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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洲大骊龙泉境内,多了一个小洞天。洞天当中,有座杨家药铺,有位老人正坐在后院,手里一根老烟杆,不断吞云吐雾。
斩龙一役早已结束,世间最后一条真龙被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大练气士,联袂出手杀死,战死之人的尸体如雨落大地,魂魄凝聚不散,连同真龙死后的气运,混淆在一起,形成了骊珠洞天。不知为何,最后一战始终未见那位斩尽天下真龙的斩龙人。
雨后的杨家药铺,轮廓柔和,水汽朦胧。老人抽着旱烟,大团大团的烟雾弥漫四周,院中好似有一条光阴长河虚影流淌,整座后院玄妙万分。
老人身旁有一只编筐鱼篓,里面竟有一条青鱼游荡。随着虚影逐渐凝实,青鱼跃龙门一般跳出鱼篓,消失在光阴长河当中。
老人不管不问,吐出一口烟雾,望向小镇的一处廊桥,脸上少有地露出些许喜色,好像在说:“剑修,当如此。”
黄庭国有位目盲老道士,刚刚从一户秦姓人家离开。道士修为不高,平日里替人做些法事,辟邪看风水,偶尔为官府除妖降魔,而都是些二境三境大妖。
帮那户秦姓人家驱邪时,目盲道士听到夫妻俩小声说自家女儿就是心大胆子大,明明昨个儿晚上怕鬼怕得哭得梨花带雨,如今却趴在院里桌儿上睡着了。
目盲道士进门时,便闻到了一股桃花香气。道士目盲心不盲,想必豆蔻女子熟睡于桃花树下,若是有花瓣落在脸上,那便是比二八佳人涂抹世间最贵的胭脂的还要美。
目盲老道士走在州城大街上,突然被一位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人拉去喝酒。老道士也没多想,想必是看自己太过落魄,这读书人心生怜悯罢了。
酒桌之上,老道士与对面的读书人言语之间,好似如沐春风。
目盲老道士酒意正浓,有些醉态,耳边模模糊糊地有些听不真切。
好像读书人最后说了句:“年轻时曾无比憧憬江湖,只因为江湖里有个只知道姓陈的青衫剑客。”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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