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二叔》

   “娘亲，二叔今年回来吗？马上就要过年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睁大眼睛满脸希翼的问到。

   孩子面前是一个正在烧火做饭的妇人，岁月如同小刀，划出一道道皱纹，长年的农务劳作让妇人皙白的皮肤变的如黄土一般颜色，眉宇间似有忧愁。

   在孩子面前，妇人微笑着说到，“嗯，会回来的，你二叔最疼的就是小缘了。”

   孩子欢呼雀跃，对过年充满了期望，前些年过年的时候，二叔每次回家都会给自己带好多好吃的，还会陪自己玩，还会给自己做玩具，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可是羡慕的很嘞。

  “缘起，一起去村口玩啊。”门外传来一群孩子一声声稚嫩的声音。

   孩子望向妇人，妇人笑着轻声说道，“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吃晚饭。”

   苏缘起笑着跑出门外，“知道了，娘亲。”

  屋内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相顾无言。

  没过多久，从门外走来一个从大山砍柴归来的木讷汉子坐在门口，神色疲惫却微笑着，装做一副“我不累”的模样。

   妇人递给他一碗水，看着自己男人，她有些心疼他，他一个人扛起了这个家，却从来不会抱怨，留给她和孩子的只有一张朴实的笑脸。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土黄色的面颊有些愧疚，“媳妇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歇息一会，晚饭我来做。”

   妇人摇了摇头，林哥，你一会进屋陪爹娘说说话，他们想小柯了，晚饭我来做。在她心里，日子累一点不要紧，只要有他和小缘，她便不觉得苦，只是这些话她终究是一个女子，哪里好意思说出口。

  当年的她是出了名的水灵，让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男子争得头破血流，到最后她却选了一个村里最老实的苏林，让无数人捶胸顿足。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他，苏林也不知道，她既然选择了他，他便只对她一个人好。

  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她喜欢他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和他在一起也许累一点，但不苦。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坏。

  “辛苦媳妇儿了”，木讷汉子说到。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回到灶台前做饭。

   木讷汉子进入灶台东边的屋内，看着花甲之年的爹娘，柔声说到，“爹娘，放心吧，小柯今年一定回家过年。”

   趁着没人的时候，汉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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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边某座偏僻小镇上，临近年关，再小气吝啬的人家门口前，也悬挂起了喜庆灯笼，闹市喧沸，有一男子左脚微瘸，行走在集市上。

   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崭新皮裘，双手靠近嘴巴，哈了一口气，真冷啊，多少年没感觉到寒冷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卖糖葫芦的小贩，有孩童驻足不前，望着头顶的糖葫芦偷偷流口水，不一会的功夫便有妇人赶来，看着自家孩子的模样，无奈掏出两枚铜钱，买下一串糖葫芦，孩子欢天喜地攥着糖葫芦笑逐颜开，妇人领着孩子渐渐远去。

   卖糖人的老人，卖灯笼的小贩，舞狮杂耍的江湖人，一座集市热热闹闹，像是宣告着年关将要来临。

   年轻男子肩膀一高一低慢慢走着，手中拎着从街边小贩买来的糖葫芦，夕阳下的他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泥黄土路，才走到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村子。村头有座石拱桥，种着两颗垂杨柳，年幼的时候自己经常和哥哥来到这里下水摸鱼，累了就躺在柳树下，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家，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自己也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年轻人看着不过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庄，蹲在一株柳树下，不敢再向前走出一步了。天色微黑，村子里有依稀亮着的昏黄灯火，他蹲靠着柳树，小时候沉默寡言，什么事都不愿跟人说，爹娘越是询问，他便越是不说，后来爹娘将他送去学塾，大哥便早早退学跟着爹娘下田劳作，家里只有一个人能读书。

  自从大嫂进了家门后，性子淳朴的哥哥，便越发劳累了。十八岁那年，他自认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跟爹娘要了一笔银子远赴京城进京赶考，不出意外的落榜了，回家后失魂落魄，还跟爹娘吵了一架，一个人远走他乡，一晃多年渺无音讯。他脑袋往后敲了一下树皮冰冷的柳树，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揉着揉着，眼泪夹杂着呜咽声从指缝间透出，凄凄凉凉。

   他站起身，耸起右边肩头，擦了擦脸，不管怎么样，得跟家里说一声自己还活着，再跟爹娘说声对不起。他走进村子，脚下青石板还是那些青石板，建在村里石板路旁边的一座座房屋，有些还是老样子，有些推到了重新建造，他有些认不出。

   走到一座熟悉的屋门前，他轻轻敲响一扇门。

  从里头传来一阵低沉嗓音：“谁啊？”

  “我，” 年轻人声音低迷，挤出一个笑脸。但是很快就有一个相貌粗粝的汉子匆忙打开门，没穿鞋，随手披了件外衣，见着站在门口的他，顿时就嘴唇颤抖，这么一个赤脚上山砍柴脚底被划出入骨血槽也没见喊一声疼的汉子，就这么一把抱住门外的年轻人，似乎怕怀里的年轻人转身就走，扭过头，不管在村人那边如何直不起腰杆子，但在自家崽子面前最是要脸面的汉子，也顾不得在炕上酣睡的孩子是否听见他的声音，大声喊道：爹娘，梅英，小柯回来了，我弟弟回家了！”

   有个妇人也慌张穿好衣物，快步走出，见到这个曾经被她骂过几次不争气的小叔子，到底是一家人，也是内能管住泪水，呢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东屋那对年迈夫妇没过多久也穿好衣裳，年迈妇人看见儿子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柯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年迈老人沉默不语，尽力维持在儿子面前的严父形象，可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颤抖。

   梅英去灶房生火，热了一桌饭菜，年迈夫妇和自家汉子跟年轻人坐在东边屋内闲聊。桌子还是那章八仙桌，人，却不再少年。妇人坐下后，看着埋头吃饭的小叔子，夹菜时满脸微笑。

   吃过饭菜，年轻人躺在炕上背对着爹娘，一夜未眠。

   第二日，年轻人带着小侄子去镇上添置年货，一个并不伟岸的身影牵着孩子的小手并肩而行，肩膀一高一低脚步微瘸。回来时，年轻人赶着牛车，孩子坐在木车右边，一手一串糖葫芦，笑脸灿烂。

  到了家门口后，一大一小往屋子里搬东西，烟花爆竹，布匹衣料，鸡鸭鱼肉，还有十几坛好酒，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年轻人笑着往哥哥的怀里揣了两盒胭脂水粉，小声告诉哥哥，让他晚上给嫂子一个惊喜。

  年轻人告诉哥哥家里缺什么就去买，这些年辛苦大哥了。年后他会雇人盖一座大一些的宅子，让嫂子和他及爹娘搬到新宅子，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如今他赚了大钱，让哥哥放心。

   年轻人忙东忙西置办物件，陪爹娘唠嗑，陪侄子一起放玩闹，陪大哥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只是这次嫂子没有拦着汉子，任由哥俩喝个烂醉。

   腊月二十八转眼间到来，天还没亮，妇人便早早起来熬制腊八粥，只是当她开门时，看见小叔子一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拿着一杆烟草默默抽着，时不时拿起酒壶喝上一口。按照当年离家时信誓旦旦的约定，风风光光返乡的年轻人，这一刻尽显落寞。

  妇人只是觉得这一刻的小叔子如同一个孤魂野鬼，心里没有安心之地。

   看见嫂子开门，年轻人抖落寂静之气，微笑着问好，说着辛苦了嫂子了。

   吃饭时，年轻人笑着夸赞嫂子的手艺好，他能吃五大碗粥，还时不时给爹娘夹菜，苏无夫妇老怀安慰，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

   至于年轻人的手和腿，他不说，众人便心有灵犀的不问。
 
  年三十，早上简单的吃过一顿饭，苏林苏柯两兄弟杀鸡宰鱼，苏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小时候爹娘做饭，长大了爹娘老了，他跟弟弟接起了担子，在苏林心里，弟弟有了出息比自己有出息更让他开心，弟弟的脚微瘸，痛在苏柯身上，疼在他心里，哪怕弟弟有了钱财，可他更希望弟弟好好的，哪怕一家人过的苦一点也无妨。

  苏柯微微一笑，大哥跟小时候一样，没变，真好。

  傍晚的时候，苏林和小缘点燃爆竹，嫂子做好了年饭，八个菜，一家人坐在桌上，其乐融融，便是对苏柯不顺眼的苏无也喝了两杯，当然，该骂苏柯的一句也没少骂，苏柯只是点头，并不反驳，看得出来老爷子对苏柯的归来是真的开心。

   年夜饭兄弟二人一起包饺子，两个妇人想要插手苏柯没让，说嫂子和娘辛苦这么多年了，包饺子的事就让他和大哥来吧，让他也勤快一次，两人哭笑不得的回到屋内，灶房内的苏林笑的合不拢嘴。

  吃过了年夜饭，苏柯和苏林二人蹲在火盆前默默守岁。

  神雁国建国三百二十七年，新君上位，国历“**”年改做“昭阳”年，新的一年开始了。

   大年初一，苏缘起早早起来给二叔拜了早年，苏柯笑着掏出一个红包，孩子终究是懂事的，没收下红包，到最后还是苏林开口，苏缘起才敢收下红包，苏柯无奈一笑。

   给大哥大嫂及爹娘拜过了年，吃完早饭苏柯便出门闲逛，碰到几个儿时玩伴如今已为人父，正领着孩子买些碎嘴吃食和糖果，苏柯上去问好，分别给了几个孩子每人一个红包，闲聊几句便继续行走，留下一个肩膀一高一低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有人露出同情的神色，有人露出悲伤，不一而足。

  苏柯走到一处无人的坟墓，拿出一壶老酒，摆上桌案清供，倒下半壶酒水，坐在坟头柔声说到，“青妍，哥来看你了。”

   努力在爹娘和大哥面前保持笑容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泪水，轻轻呜咽着。

  少女苏青妍年仅十六岁病逝，那年苏柯十七岁，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消瘦，看过很多大夫都说准备后事吧，她的父亲一夜白发。苏柯那段时间经常去看她，二人虽然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可最后她还是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越发沉默。

   苏柯拿起酒壶喝完最后一口酒，双指并拢虚空一指，四周泛起点点星光，慢慢拼凑出一个少女的轮廓，苏柯弹出一颗青色雨滴状的物体，更多的光点迅速凝聚在一起，最终凝结成一个黄衣少女，“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苏柯哥哥？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少女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疑问道。

   “是我，青妍”苏柯拭去眼角的泪水说到。

   苏柯又说道，“青妍，你确实是死了，但魂魄聚在坟墓前不散，苏柯哥哥用了点小法术将你的魂魄暂时凝聚在一起，别人是看不到你的。”

  少女看着褪去稚嫩脸颊的哥哥，跟记忆里的苏柯有些不一样，苍老了许多，这是他的直觉。

  “苏柯哥哥是神仙吗？”少女想要抱住这个最疼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哥哥，却从苏柯的身体一穿而过，她有些不知所措。

   苏柯满脸愧疚低着头，“青妍，你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体，无法触碰任何阳间的东西，哥哥如今的境界只能做到这样，无法让你重生，对不起。”

  少女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这样已经很好了，苏柯哥哥别难过。

  “青妍，你还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苏柯问到。

  “苏柯哥哥，我想看一眼我爹娘他们，可以吗？”少女低声说到。

  苏柯点点头，“去吧，青妍，不过记得早些回来，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哥哥只能维持你的灵体这么长时间，回来后哥哥要将你送去轮回，你在阳间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再过不久哪怕不会魂飞魄散也会化作厉鬼。”

   少女道了一声谢，飘向记忆中家的方向。留下苏柯一人坐在坟前，苏柯又打开一壶酒独自喝着。

   少女半个时辰后归来，眼睛红肿，眼角还留有泪花，却保持微笑。

  苏柯和她坐在一起聊东聊西，她说看见爹娘如今过得很好，而且家里多了一个弟弟，她就放心了，最后的最后，她笑着流泪说能遇到苏柯哥哥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让他别难过，她最喜欢温柔的苏柯哥哥了。

  入轮回路前他努力微笑，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总有一天你我会再次重逢。”

  少女笑着挥手告别，慢慢消失不见……

  夕阳下的瘸子弯着腰，仿佛迟暮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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