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读出了灯火阑珊的意味。看到远处摇曳的灯火,陈平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后来才哑然失笑,灯火虽在,却已经无人等待。一点灯火如豆,几钱灯油枉费。早已无人可等,唯有柔弱烛光相守。既然灯未熄灭,又何必再拘泥于这点儿小细节。错已铸成,路也走远,立即止损不如珍惜当下,不浪费光阴,走好以后的每一步并不再犯错,纵使千万难,开始了也就没那么难了。
正因为早早失去了父母,陈平安才对与顾璨之间来之不易的亲情更加珍视,所以哪怕精气神如坠深井,也要让顾璨认错回头。
顾璨大错与顾璨向善之间,有书简湖一地乡俗的一条线,是陈平安希望通过书简湖的一地乡俗,让顾璨由错变善,后来擦掉,是想真正看过体会过书简湖的乡俗之后再决定如何去做。甚至擦掉了顾璨向善这个陈平安原本的目的,不去想顾璨将来能否向善,只是由当下顾璨大错向前,到知错认错再改错。几个字加一条线,其实包含了陈平安诸多思量。于顾璨而言,就像是匠人琢璞玉,石皮抛光打磨之后却难以下手雕琢,唯恐一刀下去万事休矣。涂涂抹抹,却没有站在道德高度俯瞰顾璨,只有经历过,才能对他人功过加以评说。
陈平安并不认为自己大道有错,可是于自己,却是“不够对”。道理说尽,却都是别人的道理,还得结合环境,自然用的吃力。半梦半醒,唯恐一梦千年。时不我待,乱局已起。整个世界都在催促陈平安,快快一刀两断,从此再无恩怨。可是陈平安不愿放,依然希望浪子回头,仍是少年。
接下来该如何,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虽会形销骨立、心神俱疲,也得当仁不让!
陈平安游历书简湖,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洞府老修士,陈平安让老修士改善一下伙食当然是好心,但后者表面上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其实是人心不足,希望陈平安能与春庭府打声招呼,好让自己从此攀附上春庭府这棵大树。对此陈平安当然洞若观火,结果老修士连这一餐美味都享受不到了。天下际遇千千万,能不能拿住,只在一念之间。
之后陈平安以一艘渡船独自游历书简湖,既是在补全那些没有出现在县志档案上的人名,也是在体味书简湖的人和事,记下一路见闻,也就记下了一地乡俗。珠钗岛,飞翠岛,花屏岛,云雨岛,不一而足。走走停停,听过了许多被人遗忘的人和故事,也听过了酒后真言,看过了种种交织在一起的罪恶与贪欲。书简湖几日游,终究不是一片太平。
从陈平安遭遇刺杀开始,本都是山上人的书简湖,反而给人一种江湖的意味。生死自负,快意恩仇,看似有一种江湖意气的洒然,实则各有各的计较,各有各的利益,也各有各的无奈。但这样才更像一座江湖。陈平安投身其中,在感受书简湖中人对“杀人”和“灭族”以及“报仇”的看法及做法,也在试着用自己的标准来应对,比如只宰了接连刺杀自己两次的刺客,只镇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剑修和几名“义士”,陈平安在观察,以自己的标准应对刺杀,会收到什么样的结果。至于后面那场冷眼旁观的闹剧,则是在更深一步了解书简湖,比起顾璨的杀戮,脸色狰狞的家主更加穷凶极恶,但也有拿了小暑钱就逃命的剑修,有被救之后哑口无言的父女。
书简湖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但也不至于如顾璨所说,不杀光便是仁慈那样极端,只是一座更崇尚弱肉强食的江湖罢了。
陈平安或许不会想到在书简湖立规矩那么远,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顾璨,在书简湖,不是你滥杀无辜的借口,哪怕有一万个理由,也不代表就能一笔抹去。
飞剑回信已到,接下来陈平安应该就要聚拢魂魄,以顺序之说,加上法家甚至术家一一衡量过去,让顾璨弥补和认错改错了,也是陈平安去直面这些磨损心中万古刀的苦难的开始。
回首为顾,玉粲为璨,也许陈平安也没有信心,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也总要试过。
关于陈平安的战斗力,武夫可战比其高一到两个境界的练气士,寻常五境武夫,就可以匹敌七境练气士,陈平安的最强五境,能战七境剑修已然不奇怪,再加上两把飞剑,背后剑仙,哪怕不算二境练气士的修为,陈平安也可以胜金丹,元婴难敌却可保命,所以陈平安并没有“突然开挂”,只是许久未出手,大概陈平安都被低估了。更别提陈平安镇杀剑修所用的,是从李宝瓶那里借来的,李希圣的日夜游身真气符,本就极为不俗了。
最后,对那些觉得陈平安只是在为自己双标找借口的书友,说一些我的个人看法,不一定对,但可以做个参考。
陈平安拜别文胆认输,是觉得自己“不够对”,而不是道理全错。是自己的道理不足以普世,是自己不顾环境让顾璨直接认错低头。而道理不辩亲疏,或许对,也或许不对,滥杀无辜无论亲疏都是错,但陈平安不顾与顾璨一家的恩情打杀了顾璨,就真的对了?当然也未必,世间不只有“无错”的道理,所以陈平安才会跳出那个画地为牢的圈。但最起码在我看来,从头到尾,陈平安都在让顾璨认错改错,不曾改变和妥协。保命无错,滥杀应罚,不认错,最是失望。
哪怕于整座书简湖方圆百里千里皆是这般污浊,皆是这般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自私保命,生死自负之前,也应该有所节制。没有人有随意挥霍他人生命的权利,从来没有。
书简湖上画小圈,小夫子的道理初见雏形。陈平安不是圣人,亦不图教化苍生。人性实验,观道观心。切身实地的走在泞泥之中,去实践,去感悟道理。先行后知,才可以去尝试着教化顾璨,再拾良善。陈十一,陈拾一。去拾那个一,去找那个毛线团初始的那个一。
或许有人会说,有了第一个顾璨,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难道每一个都如此?陈平安不是要做高阁学问的大圣人,也不是渡化世人的苦行僧,人间有无数个顾璨,但泥瓶巷里的小鼻涕虫,从来都只有一个。
世间除了道理,还有一种东西,叫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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